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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张小凡x旭凤】不凡

九十三 动如参商

旭凤是被饿醒的,醒来的刹那下意识去摸身旁的人形枕头,触手果然一片冰凉。

待他睡眼惺忪揉着肚子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时,早已日上三竿。

奇怪,平日里鬼厉都会按时叫他起床吃饭。

今日这是……忘了时间?

昨夜实在有些闹腾得过了些,饶是旭凤这般体质,今日还是乏得厉害,腰酸背痛,下身某个隐秘之处还隐隐作痛。

某人还真是,平日里谦虚得可以,真干起来简直不是人。

旭凤打着哈欠,眯着眼径直往厨房走去,却扑了个空。

“小凡?”

旭凤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整个人有些惶然。

“小凡——”

院子里雪停了,凤凰花灯还在空中摇曳,却不见了那雪松下坚毅寂寞的背影。

“小凡……”

旭凤低低喃语,心在不断往下沉。

他回首望向那一方禅室,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目。

逆光之下,禅室里一片昏暗,只有那窄窄木桌上有一抹璀璨金色,泛着耀眼夺目的光芒,刺得旭凤眼睛生疼,硬是逼出泪来。

寰谛凤翎……

旭凤惊恐地喘息着,手哆嗦着摸上胸口,触到那颗琉璃珠时,才渐渐找回失去的力气,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迈向那一方矮矮的木桌。

桌上摆了一盘做得极为精致的绿豆糕,旁边放了一张纸,压在寰谛凤翎之下。

旭凤颤抖着手拿起那根金芒大绽,流光溢彩的凤翎,迅速抽出那张字条。

苍劲有力的笔锋,黑白分明的文字,每看一个字,旭凤心便沉一分。

‘人生不相见,动若参与商,前尘如烟,望君珍重。’

旭凤嘴唇一白,攥紧了胸口的那颗琉璃珠,浑身颤抖不已。

你是……早就做好决定,等我好了,你就走,是吗?

所以,你也给我造了一场梦,好替我完成心愿然后就毫无负担一走了之,对吗?

旭凤冷笑一声,眼底满是讥诮之意,那微抿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,却不知是在嘲讽谁。

难怪昨夜,你三番两次让我上你,是心中有愧,想补偿我,是吗?

这样的补偿真是相当讽刺,我以为我表示的已经够明显了……

旭凤紧咬牙关,拿拳头抵住被他咬得渗血的朱唇,压抑住那逐渐崩溃激动的情绪,当真是伤了心。

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,一颗颗砸在雪白的纸上,晕开了墨迹。

昨天晚上,我都那样做了,里子面子都不要了,说得那般明白了,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?

现在的我所求不多,唯有一个你而已。

旭凤眼眶通红,手上青筋暴起,捏得指节发白,发狠碾碎了那张字条。

小凡,你的心比我想象中要狠得多。

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,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

眼泪无声落下,流下斑驳泪痕。

欠我的,是不打算还了吗?

泪眼朦胧中,旭凤就好似看到了鬼厉坐在对面,一脸无奈地笑着递过绿豆糕。

他看着盘中精致的绿豆糕,伸手捻起一块儿,和着眼泪小口小口咽下。

好苦,又苦又涩。

他是第一次知道,张小凡做的绿豆糕可以这么难吃,苦得他泪流不止,从嘴里苦到心里,涩进七魂八魄。

我们之间,为什么会这么苦?

天音寺,大雄宝殿,檀香袅袅,梵音阵阵。

众弟子齐聚一堂,诵经念佛,参禅悟道。

突然,山门处一阵喧哗,天音寺住持普泓上人连忙停止讲法,不待他前往山门一探,那喧闹惊叫声已迅速窜至大殿门口。

烈日下,一个瘦削苍白的身影倨傲挺拔地站在大殿门前,仗剑而立。

隔着很远的距离,那人肃杀的面容冷峻绝美的眉目清晰可见。

那双眼里盈满执着和坚定,瞳孔深处却又带着几分哀思。

“方丈师父,弟……弟子们尽力了……这位施主硬闯本寺,弟子们……拦不住!”

天音寺的外室弟子自山门到大雄宝殿,躺了一地,一片哀嚎之声。

“阿弥陀佛,旭凤施主,贫僧有礼了。”普泓上人双手合十作揖道,“施主今日大动肝火,敢问缘由?”

旭凤执剑缓缓走进这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,面沉如水,眉宇间却似凝了寒霜一般,瘆人得很。

整个大殿的气氛在这一瞬凝滞,每个人都如履薄冰,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旭凤的一举一动。

“张小凡在哪里?”

淡淡的语气,却让人听了如坠冰窖。

普泓上人神色平静地看着盛怒之下的旭凤,长吁一声。

“张小施主有过人之智,绝非池中之物,敝寺纵是想留也断是留不住的。”

“这天地万物,皆有其本身命数所在,是以虽千变万化,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。”*

“张小施主不过是顺应天命,随心,随性,随缘,随他去罢。”

“随他去?”旭凤冷笑一声,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。

他苦苦支撑十几世才找回来的人,就这么“随他去”,岂止是笑话,简直是在凌迟他的心,再往伤口上撒盐!

旭凤掌中的凤翎剑,随着他盛怒的火气,业火越窜越高,铮铮而鸣,震荡不已。

法相见之心惊不已,连忙上前。

“小凡他——”

法相的话还未说话,就被旭凤一记眼刀给瞪回去了。

那眼神冷得吓人,却又是那么心碎神伤。

“你对小凡说了什么?”旭凤紧盯普泓上人,厉色问道,目光甚是怨怼。

“旭凤施主,别怪老衲多嘴。”普泓上人有些悲悯地叹息道,“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,心不动则人不妄动,不动则不伤;如心动则人妄动,则伤其身痛其骨,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。”

“张小施主终于舍得放下了,旭凤施主你又何苦执着?”

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”普泓上人合十念佛,“旭凤施主,你修道多年,道法高深,也定当知晓,道法自然之理。”

“万物皆有因果,不若顺其自然。”

“那敢问上人,何谓自然?”旭凤那双吊梢凤眼冷眼斜睨,浑身肃杀,盛气凌人。

普泓上人在这凛然气势之下依旧镇定自若,徐徐说道。

“花开必有花落,云聚必有云散,缘来必有缘去,这是自然。”

“呵,好一个自然。”旭凤哂笑一声,目露讥诮之意,“难怪那傻小子会信……”

“旭凤施主,天命使然,你们的命数,相见争如不见,有情何似无情。”

旭凤面若冰霜地冷冷看着普泓上人,那冷峻凌厉的眉眼,确实很是无情。

“普泓上人,什么心不动莫妄动我参不透,所谓因缘际会,不过心之所向,糊涂便糊涂罢。”旭凤红着眼咬牙恨恨道,“我只知一件事,宁拆十座庙,不毁一桩婚!”

“佛门乃清修之地,莫做多余之事。”旭凤冷眼一扫,长剑一横,敛容屏气冷声喝道,“否则,十个天音寺本尊都照拆不误!”

说罢,旭凤执剑回身,大步向殿外走去。

大殿一片寂静,没人敢拦他。

殿外阳光灿烂,初雪消融,但旭凤却觉得心冷,冷到通体发寒。

原来有一种冷,竟比寒气反噬还要致命。

张小凡这种药,他是戒不掉了。

他承认他是在迁怒,小凡是自己要走的……

张小凡若是不愿,再来十个天音寺从旁劝说,那也没用。

可他的火气,他的满腹委屈,总要找个地方撒吧……

只是,这偌大六界,他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……

旭凤阖目一叹,辗转着又爬上了须弥后山,找到了那一方禅室,还想再去寻那一场幻梦的余温。

待他走进山谷,却惊觉结界没了。

“小凡——”

旭凤心如擂鼓,飞也似的冲进院落,满含期待地推开房门。

确实有一人端坐在木桌前,却不是鬼厉。

“润玉?”旭凤狐疑地看向面前的白衣人,满目质疑地问道,“你来干什么?”

润玉温和地看着旭凤,摩挲着手里的琉璃杯盏,又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精致玉壶,微微笑道:“来陪你喝酒。”

说罢,便满上一杯,递给旭凤。

旭凤目光掠过那琉璃盏中碧波荡漾的仙露琼浆,却是不接。

润玉倒也不气,轻轻搁回桌上,示意旭凤坐下。

旭凤盯着润玉看了片刻后,倒是落了座,瞅着那琉璃盏上的浮雕出神。

“你怎么知道今天我想喝一杯?”

旭凤没有抬头,还是盯着那浮雕目光幽远,神思恍惚。

他确实挺想喝的,但又怕喝酒误事,着了润玉的道儿。

他的酒量……确实也就只能在鬼厉面前放心喝……

“昨日夜观天象,掐指一算。”润玉给自己也斟上一杯,兀自浅酌起来,“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未见,是时候来喝上一杯叙叙旧。”

“呵……”旭凤冷笑一声,反唇相讥,“那你这算得可真准。”

“旭凤,你的伤都好了吗?”

润玉也不理旭凤的嘲讽,一边磨蹭着杯沿一边打量着旭凤的面色,很是关切。

只可惜,旭凤不怎么领情。

“托福,没死。”

“旭凤……”润玉幽幽一叹,认真说道,“跟我回去吧。”

“回去?”旭凤眼眸微眯,有些茫然,“回哪儿去?”

“你跟我回天界。”润玉柔声轻语道,“我接你回家。”

“回家?!”旭凤瞪大了一双凤眼,瞧瞧他又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回什么家?”

“栖梧宫还跟以前一样,了听和飞絮一直守着,就等你回去。”润玉温言笑语,很是和气。

“我不回去。”旭凤缓缓摇头,坚定道,“物是人非,回去亦是徒增伤悲。”

“叔父很想你,日日同我念叨着你,回去看看吧。”润玉又斟了一杯酒,不疾不徐道。

“那你转告叔父,待此间事了,旭凤定然前去姻缘殿探望。”旭凤态度亦是十分强硬。

“旭凤,我希望你知道,这件事我不是在同你商量。”润玉面色一冷,厉色道,“今日,你必须同我回去。”

“呵,天帝架子可真大,但……”旭凤反唇讥讽道,“我的事,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?”

“旭凤,别任性,此事干系甚大,由不得你胡闹,莫要固执。”润玉明显有些愠怒,却在极力隐忍。

“正因如此,我更不能回去。”旭凤目光灼灼地看着润玉,眼中甚是坚定。

“你能,”润玉无奈叹道,“但是你不想。”

“你既然知道,那也莫要固执。”旭凤的语气放缓,语调也柔了几分。

“旭凤,你听话,六界要变天了,恐有大劫将至。”

“我夜夜观那星象,让北斗七星,南斗六星,缘机仙子算了又算,只道天意难测。”润玉苦口婆心劝道,“眼下局势不明,你还是跟我回天界,莫要再蹚这趟浑水,方能护你周全。”

“你跟他,是不是也这样说的?”旭凤神色冷静,看着润玉淡淡问道,“所以,他信了,便走了?”

“我昏迷的时候,你是不是见过他?”旭凤冷冷质问道,“你同他究竟说了些什么?”

“傻小子可笨了,很好骗的。”

连旭凤自己都没发觉,他提到傻小子时,那眼神有多么情深似海,缱绻温柔,润玉却是瞧清了,只觉分外碍眼。

“他不傻,也不笨,并不好骗。他也就是在你面前装得憨傻愚笨。”润玉眼里有一丝蔑视,淡淡道,“旭凤,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张小凡想起了以前的事,他会怎么做?”

“你……你是说……”旭凤的脸刷的一下白了,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,“他……他都……记起来了?”

记起我杀了他十几世?!

旭凤双拳紧握,指节都发白了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,心就似空了一般。

所以,你又是伤了心,不信我,才走的吗?

润玉见着旭凤这六神无主的模样,摇头叹息,那一瞬他脑海里有无数谎言掠过,但这一次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。

很多时候实话都比谎言更难听,更让人难以接受,也便更容易让人彻底死心。

“旭凤,你这是当局者迷,聪明反被聪明误。”润玉感慨道,“若张小凡只是记起你杀了他,他纵是明知会再被你杀一次,也会毅然决然守在你身边的,但是……”

“他若是知道了,你为他流干十几世的血,每一世都死得那般凄惨,你觉得,他会怎么做?”

你觉得,他会怎么做?

当然是选择离开了。

旭凤双眸一黯,整个人顿时萎靡,充满了悲伤绝望。

以前的事,我不让你记起,不是怕你知道了会不爱我,而是怕你知道了就不敢再爱我了……

因为太爱,所以容不得半点伤害。

“他怎么知道的?”旭凤凄声质问,颇有些歇斯底里,“他不可能知道的!噬血珠碎了以后,他所有的记忆,我是全部,一点都不剩,全部抽出来了的!”

抽取记忆和封印记忆不一样,被封印的记忆迟早有想起来的一天,但抽走的记忆,没了便没了。

“抽得一干二净,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记起!”旭凤目眦欲裂瞪着润玉恨恨道,“是你告诉他的?是你对不对?除了你,不可能是别人的……”

“旭凤,是你自己告诉他的。”润玉有些怜悯地看着情绪逐渐崩溃的旭凤,“不瞒你说,我也告诉过他,但是他并不信我,可他信你,更信他自己亲眼所见。”
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旭凤下意识地摇着头,话刚出口,忽然间,便愣住了。

“想明白了,是吗?”润玉目光沉沉,叹息道,“你夜夜与他灵修,竟忘了灵修的副作用。”

这一刹,旭凤犹如醍醐灌顶,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近日来种种被他刻意忽略的异样感觉。

鬼厉心事重重好一阵子了,他为何就那么自欺欺人,沉迷那短暂的宁静,却不愿去深思其中的汹涌暗涛呢?

也许,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,彼此相守太难,因而这短暂的温存谁也不愿打破。

“你们确实很相爱,也很信任彼此,因而,灵体共鸣,魂魄相融,即使他侵入你的七魂八魄窥探你的记忆,你对他都毫不设防。”润玉语调平淡地缓缓说着,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,“更何况他只是从你的魂魄里拿回本就属于他的记忆。”

“你的小朋友一点也不笨,相反聪明得很,他还骗得了你。”润玉一瞬不瞬盯着旭凤,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纷乱的情绪,最终只是无奈一笑,摇头叹道,“傻的那个,是你。”

“不,傻的是我跟他,聪明的那个人是你。”旭凤冷眼瞥向润玉,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,“你先在他心底埋下疑惑的种子,他势必会来我的记忆里求证。”

“一切正如你所料,你今日来得刚好。”要不是不合时宜,旭凤真想为润玉鼓掌以示称赞。

兵法有云,攻心为上,这一招用得是相当妙,离间于无形,兵不血刃。

“那你便同我回去吧。”润玉婉言相劝,“也不负他一片良苦用心。”

“我以前就说过,我偏要你失算。”旭凤眸光森然,分外固执。

“旭凤,你怎么就这么看不清局势呢?!”润玉不由焦虑怒道,“他都放下了,你何苦再去纠缠?!”

“我很累了。”旭凤满心苦涩道,“我和他之间的事,算我求求你们了,别再插手了。”

旭凤真的是想给他们跪下了,一个二个都是来劝他们放下的!

若是真能放下,他早就放下了,何苦拆魂裂魄受那轮回往生之苦?

旭凤眼眶通红地看着润玉,那皂白分明的凤眸里写满了痛苦和执着,盈盈有泪。

你们都知道流干十几世的血去喂噬血珠有多惨,但只有我才知道,往自己身上捅刀,放血,割肉,剔骨有多痛!

这么丧心病狂血腥残忍的事我都忍下来,苦苦撑了十几世,为的就是这一世的一丝转机。

若这时候选择放手,那以前的我们,又算什么?!

润玉似是从旭凤那波光粼粼的凤眸中看到了言外之意,长叹一声。

“旭凤,我知你放不下,但轮回与涅槃之间,没有分别,只有放下。”

“你没发现吗?每一世,他都在成全你,不愿你受那轮回之苦。”润玉情绪有些激动,“但每一世,你都放不下,非要将这段孽缘纠葛更深,才造成今日局面。”

“你放手吧,也许这样你们都好过一点。”

“润玉,你不懂。”旭凤垂眉敛目盯着那琉璃盏中微波荡漾的清酒,语气哽咽道,“就是因为知道他一直在成全我,我才更放不下。”

“若是连我都放下他了,那还有谁能救他,谁去爱他?”

两行清泪顺着旭凤白皙的面颊划过,汇聚在下颌骨,缓缓滴落在粗糙木桌上,落下斑驳的痕迹。

润玉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,似有洪水猛兽在张牙舞爪。

“你多虑了,张小凡此人命数非凡,你以前也找人替他算过。”润玉没好气地冷声道,“你大可放心,他现在有四卷天书傍身,他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他,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。”

“彻底放下,方能真正涅槃重生,远离无尽轮回之苦。”

“就算你恨我,我今天也要带你回天界。”

旭凤抬眸看向润玉,那双水剪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,紧紧注视着润玉凌厉强势写满不容置喙的双目。

忽而,他灿然一笑,眨着眼,轻启朱唇,认真问道。

“被他杀了十几世,你很恨吧?”

润玉瞳孔骤缩,尚算平静的神色瞬间破碎皲裂,手中的琉璃盏猝然出现裂纹,酒混着血渍一点点滴落。

旭凤眸光清浅,看着那缓缓滴落的血,嘴角还是擒住一抹笑。

那模样看起来一派天真,眼底却带着报复的快感。

残忍又绝情,却美得惊心动魄。

“我也很恨,别让我更恨。”

旭凤白皙的手终于握住一直摆在他面前的琉璃酒盏,在润玉惊诧恐慌的目光下,一饮而尽。

咔哒——

清脆的一声,那精致的雕花琉璃盏碎了一地,像是残破不可追的回忆。

旭凤冷冷地瞥了眼润玉,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

光影交错间,润玉看着旭凤越来越模糊的身影,陡然生出一种宿命难违的无力之感。

因果循环,相生相续,还当真是无限轮回。

每一世,我都是那个多余的人。

无论来得早,还是来得晚,就算是来得刚刚好,只要他一出现,你就挪不开眼了。

觅儿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一点,才一刻也等不住,宁肯元灵俱散,也要给你们硬添十年堵!

不能看你们死别,也要让你们生离十载!

当时笑她傻,如今看来,我们都傻。

“旭凤。”润玉叫住了旭凤,嘴里有千言万语想说,可最终却只是吐息轻叹道,“道玄失踪了,诛仙剑也不见了。”

“听我一句劝,去找道玄,夺回诛仙,越快越好。”

旭凤没有回头,只顿了一下,片刻之后纵身一跃,眨眼便消失在苍茫云海之中。

润玉盯着旭凤离去的方向,沉默良久。

他是不知道这个张小凡到底哪点好,连天书都选择这个魔物妖孽,他几次三番下手都杀不死这个孽障,但能说的能做的,他都说了做了,剩下的就看旭凤造化了。

他永远也不会像旭凤锦觅那般为爱付出不计回报,更不可能学那张小凡生生世世以死成全,他所能成全的就只有这么多,再多就只剩恨了。

旭凤在云海之中,捏紧脖子上那颗血色琉璃珠,眼泪都要被风吹落。

佛说,前生五百次回眸,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。

小凡,我们前生千百次擦肩而过,一定能换来今生的携手与共。

我们还有天荒地老,海枯石烂,一定能苦尽甘来。

青云山下,草庙村废墟。

断壁残垣中荒草丛生,夜色深深,寒风瑟瑟,更显凄凉。

鬼厉默默地坐在一片坍塌的废墟之中,背靠着半壁残墙,静静地仰望星空。

他想起了旭凤,想起了靠在他怀里陪他看星星讲故事的旭凤。

那天夜里,旭凤对他说,以后我们就找个这样的院子,平平凡凡过日子。

但我们彼此都平凡不了,更是不能一起过日子。

鬼厉有些乏了,但他却一点也不想睡觉。

这些日子他没一天睡好过,午夜梦回都是镇魔古洞中,旭凤一刀一刀割开自己的经脉放血融合噬血珠的画面。

那被割得血肉模糊又被噬血珠整个抽干的场景像是最可怕的梦魇,清醒着都挥之不去。

这让他万分后悔灵修时趁着旭凤欲.火.焚.身.毫无防备之际,侵入魂魄夺取记忆一事。

不知者无畏,不知者无罪,不知者方能心安理得。

他都不知道旭凤怎么忍受,怎么撑得下来的……

他自己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。

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被噬血珠吸噬精血是件多么痛苦绝望之事,但这种痛苦却很短暂。

他杀人的时候总是在一瞬之间就将人精血吸噬殆尽,这是噬血珠最大的仁慈。

但这份仁慈在记忆里却没给旭凤。

旭凤为了把碎成渣的噬血珠拼回来,为求万无一失,刻意拉长了这个过程。

他一点一点地拼,血一滴一滴地流,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,在无尽的绝望里痛苦又漫长地等死。

鬼厉的心在夜夜灵修后都碾成了玻璃碎渣,无尽的悔意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,让他神经紧绷到一刻都松不下来。

他想起了那些有关他们之间命数的箴言。

一旦遇上,便难以摆脱,始终厄运缠身,每况愈下,若无法破解,最终难逃疯癫成魔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。

初时,他也不愿信,也相信只要他跟旭凤同心协力,所有的苦难都是可以共同撑过去的,但是当他找回前世记忆,明白了那些被刻意隐瞒的凄惨往事……

他信了,不得不信,也怕了,怕重蹈覆辙。

他又想起了须弥山禅室内,普泓上人对他的一番劝导。

爱的方式有很多种,也有一种爱,是让对方自由,不让对方因爱痴恋尝尽个中苦楚,彼此不为爱所束缚。

爱是一种成全。

如果我的爱是致命的枷锁,那我愿意让你逃出樊笼。

鬼厉认真地注视着夜空中闪烁的群星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。

我觉得,凤凰是属于天的,所以,我放你自由。

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,温和而又单纯的笑容,恰若十数年前那个憨厚傻气的少年。

鬼厉缓缓阖上眼,相思成疾,那便盼你入梦。

也不知,你回到天上没?

这样宁静的夜晚,故土的安心,让鬼厉想起了很多事,脑海里记忆浮浮沉沉,许多都是关于旭凤的。

想到旭凤的笑,想到旭凤的泪,还想到旭凤那只九天灵鸟。

这段时间发生太多让人猝不及防的事,他找不到饕餮了,而且现在他也不可能拿饕餮去换九天灵鸟。

他回了趟鬼王宗,不知为何,鬼王并未追究他没拿回饕餮一事,只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晌,缓缓提到古书记载,上古异兽烛龙的龙息亦有延年益寿,起死回生之效。

鬼厉离开之前,去见了碧瑶。

碧瑶还是老样子,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寒床上,他心中仍是万分愧疚。

但他想,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那凤凰泪了,就算凤凰的眼泪真能治伤,他也舍不得旭凤再哭了……

那便是千方百计刀山火海也要找到那烛龙取得龙息,或许能唤醒碧瑶。

那样,小黄也能回来了……

再去找找小黑……

还有小灰……

也不知小灰在青云山过得好不好?师父师娘他们看到小灰,会不会想起他这个不成器的叛逆弟子……

这须臾数年,师父师娘又是如何看他的?是不是非常失望,后悔当年一时心软收留了他……

到底是他让大竹峰一脉蒙羞了……

鬼厉想着想着又难受起来,兜兜转转到头来他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。

他可能真的是注定孤独的命运,万水千山,只他一人。

夜里的梦让他心中苦涩,竟有些想哭。

鬼厉默默地睁开眼,远远地望向不远处的青云山,似乎还能看到大竹峰后山摇晃的黑节竹。

他伸出手勾画着云雾中青云山的模样,眼底的情绪很是复杂。

忽而,一股诡异又冰冷的气息,骤然降临,顷刻间袭遍整个村落废墟。

鬼厉心头一惊,连忙握紧噬魂,闪身躲起,悄悄透过缝隙望着废墟,不由眉头紧皱。

夜风忽然变得很阴冷,仿佛是从九幽冥府最深处的地狱吹来的阴风,鬼气森森,阴寒刺骨。*

鬼厉缩在残墙之后,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惨惨阴风中悄无声息落下的黑影,瞳孔一颤。

玄阴鬼气?!这么重的鬼气,究竟是谁?!

然而,鬼厉还来不及深思,便只见那团黑影,射出一支黑色气箭,炸开了草庙村的废墟。

一时间,四周阴气大盛,鬼啸连连。

以前,鬼厉不通鬼道之术,并未察觉,可前世为顺利转生,利用摄魂强施鬼道之术,如今也算略懂一二,此刻简直愤怒不已。

当年草庙村惨案,连累冤死的无辜人命超过二百余条,这么多的人枉死,怨念之深,自然非同小可。*

青云门早已派人做法化解戾气,只是不知为何,时至今日,草庙村废墟中,竟仍有许多幽魂附着,竟在此夜,被这奇怪的黑影吞噬殆尽!*

鬼厉全身气血翻涌,这一幕似万箭穿心一般扎进他的心头,痛不可遏。

这是他的故乡,那些幽魂是他枉死的乡亲!

他们何其无辜?!

下一瞬,噬魂幽光一闪,狠狠砸向那团在鬼哭狼嚎中肆意张狂的黑影。

那团黑影道行颇高,几乎是一瞬便躲开了噬魂的攻击。

黑夜阴风中,鬼厉面如寒霜,挺直背脊长身而立。

“你是何人,为何来此收聚阴魂?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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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了神雕,小凡真像小龙女,动不动就跑了。按理来说也该是凤凰跑啊……囧……凤凰也是惨,总是被占完便宜,收完定情信物,然后就被甩了……囧……
不过我跟小姐妹纠结了好久,都觉得,如果小凡只是想起自己被杀了十几世,他会留下来,但是如果看到了旭凤为他死了十几世,应该会放手。
所以说,凤凰同志,你484特别后悔头天晚上不干翻鬼厉,他都给你机会了,你就该抓住机会干得他下不了床还跑个鬼←_←
太久没写到润玉了,我都忘了他啥样的了,也是囧了个囧……给了他个倒霉的人设,罪过,罪过,不过好歹没有上篇那么丧病了,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儿,偏要让他求而不得←_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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